在今天,如果两个家庭结成了儿女亲家,我们一般都会用“秦晋之好”来加以形容,而这种说法,的确也是起源于两千多年前春秋时期的秦晋两国。
一部波澜壮阔的春秋史,其实大可以看做是北方的晋国与南方的楚国相互争霸的历史,“城濮之战”奠定了晋文公霸主的地位,而“邲之战”则让楚庄王一飞冲天,他们各自都创造了属于自己的时代。
当然,春秋时期有资格被称为霸主的,并不止晋文公和楚庄王,齐桓公和秦穆公也是当时的执牛耳者,而北方的晋国、西方的秦国、东方的齐国、南方的楚国也是公认的春秋四大强国,虽然期间也曾出现过郑、宋、吴、越的短暂辉煌,但始终都无法与他们相提并论。
细心的朋友们会发现,四大强国分别占据了东南西北,这些地方并不属于传统意义上的中原地区,而他们的强大也正是缘于这样的地缘关系。
中原地区面积有限,且是一马平川、四战之地,加上国家众多、情况复杂,这样的地理条件势必会限制国家的进一步发展。
中原以外则不同了,那里有着大片的开阔地带可以发展,而且不是河流纵横,就是山川险要,全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用武之地,齐、晋、秦、楚,哪一个国家不是竭尽全力的向外发展,进而获得了沃野千里的战略纵深!
更为重要的是,这些国家全都与夷狄接壤,民风彪悍,连年的征战让他们积累了丰富的作战经验,而且他们还从夷狄的身上学到了更为实用的骑兵战法,正是有了这些条件加持,才让他们在强敌环视之中脱颖而出、呼风唤雨。
这里面的秦国,更是在历经了500多年的沧桑后,终于修成了正果,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中央集权的帝国,而秦国的成功,若论最初的奠基人非秦穆公莫属。
公元前770年,周平王东迁,春秋拉开序幕,秦襄公正是在这次的东迁中,因护驾有功,而正式被封为了诸侯,110年后,秦穆公继位,这时候的秦国已经成为了周王朝西部最强大的国家,秦穆公也畅想着像齐桓公一样,可以号令天下。
秦穆公的宏图大志是有理论基础的,此时的秦国已经将自己势力范围拓展到了渭水流域,国家也聚集了一批如百里奚、蹇叔、由余等高级管理人才,受到地理条件限制的秦穆公,迫切的想要走出关中,向东发展。
然而事情远非秦穆公想象的那么简单,向东放眼望去,首先横亘在身前的就是晋国,这是秦国向东发展,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一道坎,怎么办,秦穆公必须做出抉择。
秦穆公之所以可以成为春秋一霸,其战略眼光是独到的,他判断晋国在晋献公的治理下正处在上升阶段,于是便向晋国求亲,娶了晋献公的大女儿,从此开始结成“秦晋之好”。
公元前663年,秦穆公等来了他想要的机遇,这一年晋献公灭掉了骊戎,并将骊戎公主骊姬带回国内,此后晋献公宠幸骊姬,并生下公子奚齐。
骊姬为了要让自己的儿子继承王位,就与人合谋想要除掉太子申生,以及晋献公的另外两个个儿子重耳和夷吾,她逼死了太子申生后,迫使重耳和夷吾相继出逃,史称“骊姬之乱”。
秦穆公正是看到了“骊姬之乱”,他想要借此干预晋国的王位继承,以达到控制晋国内政的目的,他先是助力夷吾回国登上了王位,是为晋惠公,但夷吾却忘恩负义,没有兑现事先许诺给秦国的五座城池,这让秦穆公非常生气。
后来秦穆公又投资夷吾的太子姬圉,此时的姬圉正在秦国为质,秦穆公便将自己的女儿许配与他,再结“秦晋之好”,但晋惠公死后,姬圉却没打招呼,自己跑回了晋国继位,是为晋怀公,这让秦穆公又一次竹篮打水一场空。
我们不得不赞叹秦穆公的毅力,他一怒之下又把目光投向了晋怀公的叔叔重耳,并把自己的女儿改嫁给了重耳,这已是秦穆公筹划的第三次“秦晋之好”了。
这一次的努力终于没有白费,在秦穆公的支持下,重耳顺利的夺取了晋国的王位,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晋文公,而连续押宝了晋献、晋惠、晋怀、晋文四代晋国君主的秦穆公,也终于得到了回报,他拿到了当年晋惠公曾许诺给自己的5座城池。
但让秦穆公没有想到的是,重耳并非是碌碌无为之辈,很快他就发现,雄才大略的晋文公根本不受自己的掌控,相反在“城濮之战”大败楚国后,晋国成了名副其实的春秋霸主,“践土之盟”上,周天子亲自册封晋文公为“侯伯”,相比之下,秦穆公却什么也没得到。
这样的形势发展,让秦穆公感到非常尴尬,他很想在晋楚争霸的风云时代中有所作为,于是他把目光锁定在了远在中原地区的郑国身上。
公元前630年,晋文公联合秦国讨伐郑国,此时的郑国依附于晋国的死敌楚国,因此伐郑不仅符合秦穆公的想法,也符合晋国的利益,于是结有“秦晋之好”的双方一拍即合。
当时的情况是晋军从北部进攻,秦军从南部包抄,很快联军就对郑国的都城新郑形成了合围之势,无奈下,郑文公派了烛地的一名叫做“武”的人前去游说秦穆公,这就是《左传》中记载的名篇《烛之武退秦师》。
烛之武对秦穆公说:“秦、晋围郑…越国以鄙远,君知其难也。焉用亡郑以陪邻?邻之厚,君之薄也。若舍郑以为照少东道主,行李之往来,共其乏困,君亦无所害。”
他先是指出了秦国远道而来作战,费力不讨好,反而是为晋国做嫁衣,得不偿失,继而又说:“且君尝为晋君赐矣,许君焦、瑕,朝济而夕设版焉,君之所知也。夫晋,何厌之有?既东封郑,又欲肆其西封,若不阙秦,将焉取之?阙秦以利晋,唯君图之。”
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,烛之武提醒了秦穆公,当年正是晋惠公许诺了焦、瑕等地给秦国,结果早上说过的话,晚上就反悔了,这样的国家哪有什么信义可言?
一席话添油加醋、挑拨离间,倒是真的说在了秦穆公内心的痛点上,于是秦穆公临时改变了主意,他决定退出此次的伐郑,不仅如此,秦穆公还将杞子、逢孙、杨孙三人留在了新郑,协助郑国守城,自己则率大军返回了秦国。
秦穆公的不辞而别,打了晋文公一个措手不及,无奈之下,晋军也只能鸣金收兵,退回了晋国,烛之武的离间之策发挥了功效,郑国安全了,但这个安全也只是暂时性的,不久之后,新的一轮危机又卷土重来。
公元前628年,晋文公和郑文公相继去世,这让秦穆公看到了新的希望,事实上,当初他让杞子等人留在郑国,正是等待着有朝一日,机会成熟时可以发起绝地反击,现在这一天终于到来了。
杞子在送给秦穆公的密报中称,他们已经掌握了新郑北门的控制权,要秦穆公趁着郑文公新丧,赶紧发兵来取,自己在城中做内应,拿下郑国易如反掌。
听到消息的秦穆公喜出望外,更重要的是晋文公的死,让他感到如释重负,他根本没将新继位晋襄公看在眼里,于是秦穆公决定越过晋境,突袭800里之外的新郑。
所有人都知道,这是一场充满风险的赌博,借道攻击郑国,晋国是关键,如果告知了晋国,那这场千里奔袭,将因丧失了隐蔽性而变得毫无意义;如果不告知晋国,那擅自进入晋国境内就是犯境,稍有不慎就会遭到晋国军队的攻击。
而对于这些,秦穆公都已经被看似即将实现的“胜利成果”冲昏了头脑,他不顾蹇叔等人的极力反对,执意派孟明视为主帅,西乞术、白乙丙为副帅,率战车300乘,浩浩荡荡杀奔郑国而去。
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,秦军一边躲避晋军的戍卫,一边翻山越岭,他们翻过崤山、越过洛邑,终于在转年的春天抵达了郑国边上的滑国,而此时,一个人的出现改变了整个战事的进程。
郑国商人弦高,当时正在滑国经商,他发现了这支隐蔽的秦国大军,情急之下,他知道再去通报郑国已经来不及了,于是他急中生智,带上12只肥牛就直奔秦军的大营,同时赶紧派人飞报郑穆公。
见到主帅孟明视后,弦高开门见山,他说郑国已经知道秦军远道而来,特命他前来犒劳三军,孟明视一看,误以为郑国已经做好了准备,那这场偷袭就变得“攻之不可,围之不继”了,既然希望渺茫,孟明视决定原路返回。
这时候,秦军的将帅们做出了一个愚蠢的决定,他们抱着“贼不走空”的理念,决定顺便灭掉弱小的滑国,这样也好向秦穆公交代。
毫无抵抗力的滑国根本不是秦军的对手,大批的滑国美女和金银玉帛被装上战车送往秦国,而这样大阵仗必然惊动了晋国,对于秦穆公的行为,晋国上下怒不可遏,卿大夫先轸说:“奉不可失,敌不可纵,纵敌患生,违天不祥,必伐秦师。”
晋襄公远没有他的父亲晋文公那样的气魄,面对强势的先轸,他选择了听从,于是晋军在先轸的统领下迅速南渡黄河,在秦军班师回朝的必经之路,崤山北麓设下伏击圈,只等着孟明视送上门来。
4月初,毫无准备的秦军如约而至,他们丝毫没有发现群山峻岭中,若隐若现的晋军士卒,山道崎岖、林深茂密,人困马乏的秦国士卒个个无精打采,谁也没有想到,一场突如其来的恶运将降临到他们的头上。
随着一阵恶风袭来,突然战鼓齐名,数不清的晋国士兵从天而降,还有很多姜戎人也夹杂在其中,面对晋军的突然袭击,秦国人全然不知所措,而且他们的战车在山间的羊肠小道上,全都成了摆设,动弹不得。
战斗的进程毫无悬念,晋军大胜,秦军大败,孟明视、西乞术、白乙丙三帅全部被俘,《公羊传》形容秦军“匹马只轮无反者”,连一匹马、一个车轮子都没能回到秦国,这场战斗就是春秋时期著名的“崤之战”。
“崤之战”使得秦晋两国彻底撕破了脸皮,秦穆公亲手缔造的“秦晋之好”寿终正寝,从此秦晋两国化友为敌,成了世仇。
晋国在丧失了秦国这个“亲家”后,虽然表面上取得了战争的胜利,但却不得不在与楚国的竞争中,时刻提防西边秦国的挑衅,这也为其在随后的晋楚“邲之战”中落败埋下了伏笔。
而败下阵来的秦穆公,并不甘心失败,他和随后的历代秦国君主发愤图强,开始向西发展,一门心思的开疆拓土,增强实力,并且从未放弃过对晋国的骚扰。
这之后,秦国奉行亲楚政策,在晋楚争霸中,与楚国结盟,不断侵袭晋国边界,短短10年间,就发动了彭衙之战、王官之战、令狐之战、河曲之战等多次战争,搅得晋国不得安宁。
可以说“崤之战”是春秋时期的分水岭,这次战斗不但摧毁了“秦晋之好”,迫使秦国向西发展,客观上也使得晋国丧失了重要的盟友,从而成全了唯一的受益者楚国,秦晋之间的反目成仇可谓意义重大。